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写点生活|姐姐的善良与坚守

时间:2025-03-24 12:45:19

潮新闻客户端 朽木

一头白发的她,走路时总是低着头,天上飞过的鸟儿都能看见她的后脑勺。满脸沟壑的她,只有她想抬头与人聊一聊,或者想看看你的脸庞时,你才能看见她脸上的沧桑。你若问她:“你是谁?”或者“我是谁?”她大概会回答:“不知道。”或者“我认不着。”我自幼与她亲密无间,若在很多年前,我站在她背后,她也能感知我是谁。如今我与她视频通话,她连声说:“你哒侬(谁),你是哒侬,找我哒事葛(有什么事)?”我继续与她交谈,想告诉她“我是你的……”她却马上打断我:“电话费高句(很贵)高句,便嗨喽(就这样了),便嗨喽。”接着便把手机递给旁边的亲人,顾自转身离开。她是谁?她是我自小崇敬的亲姐姐,姐姐不仅老了,而且已经迷糊了。

图片来自网络

我们出生在傍江而立的桐琴古镇,家就在古镇老街中央。父亲的裁缝手艺闻名遐迩,多子多女,也声名远扬。6男两女排在一起,是一道靓丽风景。姐姐是家中的长女,刚会走路,照顾弟弟妹妹的责任便落在了她的肩上。姐姐从小就非常能干,背上绑着一个弟,手上牵着一个妹,旁边还跟着我这个大弟弟。她带着我们在街上溜达,从上街走到下街,再从下街走到上街,不停往返,不累不回家。

我上学了,姐姐却不可以。她若去上学,弟弟妹妹就没人照顾。外婆来帮忙时,姐姐已经11岁了,终于有机会读书。但她觉得和7岁的孩子一起上一年级很丢脸,直接跳到三年级,因学习跟不上而倍感羞耻,上学没几天就不再去学校了。她一边跟着父母学手艺,一边继续照顾妹妹与弟弟。她用心呵护过每一个走进学堂的兄弟姐妹,自己却成了不识字的人。这是姐姐最早为兄弟姐妹做出的牺牲,这份牺牲被岁月悄然隐匿。唯有深度反思过往时,才会被我们记起,此时的我们也必定会心怀感激。

姐姐虽不识字,在做衣服方面却极具天赋。她默默看着父亲裁布缝衣,不知不觉间就掌握了这门手艺。剪刀在她手中,犹如魔剪在跳舞,瑟瑟瑟的行进间,一大块布料就被分割成形态各异的小块块,再经那“嘚嘚嘚”仿佛会唱歌的缝纫机巧妙缝制,一件件精美的人人喜爱的新衣便惊艳亮相。还未成年,她就能独立完成裁布缝衣的全套工序,乡里乡亲夸赞不已。

姐姐身材适中,不高不矮,不胖不瘦,一双乌黑的眼眸顾盼生辉,两根短辫宛如追随起舞的蝴蝶,漂亮的脸蛋格外引人注目。供销社的领导对她青睐有加,曾招她去站柜台,可终因她不识字,无奈又回到了父母身旁。

姐姐18岁那年,姐夫哥哥带着由我陪同的她,去宁波与当海军开汽车的姐夫成婚。婚后姐夫在部队,姐姐住在父母家;姐夫复员后,他们依然住在父母家。后来有了自己的房子,除了睡觉,日常生活仍与父母在一起。姐姐从出生到父母离世,一直与父母相互偎依。老宅无人居住后,也一直由她料理。

有人说姐姐像离不开水的鱼儿,又似眷恋花丛的蜜蜂,离不开父母。可这并非是她想沾父母的光,或是离开老家就无法生活。实则是父母、外婆年迈后需要人照顾,兄弟姐妹也都希望她能担起这份责任。姐姐在县城工作时,是我刻意将她调回父母身边。姐姐最知老人的冷暖,最能满足老人的心愿,也唯有她愿意常年在老人身旁悉心陪伴。老人生病时,兄弟姐妹们心疼姐姐太过操劳,想把老人接到自己家中照顾,可老人却坚持要与姐姐在一起,哪怕只是短短几天,也不愿与她分离。几十年来,姐姐精心侍奉过早逝的父亲,侍奉过痴呆后时常胡乱骂人的长寿外婆,还侍奉了头脑清醒的高寿的母亲。与老人最亲近的她,却也常被老人责骂。姐姐常常被严苛的父亲训得低头不语,被痴呆的外婆冤枉得哭笑不得,被对细节要求极高的母亲责备无数次。但她永远像一只温顺的小绵羊,默默忍受,过后又会想尽办法逗老人开心。

姐姐与兄弟姐妹们相处中,姐姐是大家的第二个妈妈。我参军时,姐姐把我拉到家的后门口,轻轻说:“以后一切都要靠自己,别指望有人来教你。要改改犟脾气,绝不可以逞强认死理。”说完,还给我理了理衣服,拍了拍我的肩膀。我结婚前,里外穿的都是黄衣裳。结婚时,姐姐送我一件亲手织的天蓝色毛衣。那是我第一件非公家发的衣服,也是长大后最暖心的一件衣衫。

我转业后,曾与已过了中年的姐姐以及妹妹在同一个工厂。当时我是工厂一把手,妹妹在最危险的冲压车间当冲床工,姐姐在相对安全的电镀车间工作。如果我会用权,她们的工作都可以调换。但我没那么做,工作环境不安全的妹妹难免有怨言。姐姐知道后,多次偷偷要求我把她的岗位换给妹妹。

在为生活奔波、挣钱养家的日子里,兄弟姐妹之间难免会有交集,也必然会涉及一些利益的权衡。每当有争议出现,姿态最高的总是姐姐。她绝不容许亲人之间有丝毫的不和,倘若能用钱解决问题,她会毫不犹豫地拿出自己的所有。有一个弟弟家中遭遇特别的困难,需在异地重新发展。姐姐姐夫毅然以卖掉自己房子、买下弟弟房子的方式,帮他渡过了难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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姐姐对待邻居与他人,则又是百里挑一的善良人。不亏待别人,不占人便宜,是姐姐为人的准则。退休后,她常为别人缝缝补补,或做点新衣。收费价格几十年不变,小修小补从不收费,遇到有困难的人,她更是分文不取。

好多年前,姐姐的大脑就有些迷糊了。刚吃完饭,问她吃什么,她已经忘记了,但关键时刻,脑子却异常清醒。一次姐姐有事骑自行车外出,公路上突然开来一辆汽车,避让时摔进了公路旁的沟里。她的腰受了伤,肩膀骨头断了,肋骨也断了几根。有人说如果不是那辆汽车,她不会摔倒,劝她找汽车司机赔偿。姐姐却说:“做人不可‘靠老窝’(讹诈、敲诈别人)。人家没撞我,我怎好讹别人。”此次事故之后,又有一次妹妹带她到杭州的女儿家玩,姐姐觉得吃住在外甥女家,不能不掏钱。一大早,她偷偷去小区门口买肉,转眼间迷失了方向。东寻西找,越走越远。不小心又被汽车刮蹭倒地,但她依然没有责怪对方。妹妹和外甥女像大海捞针,找了一个多小时才将她找到。

现在的姐姐许多时候已经“六亲不认”,但她家到父母老宅这段路还认识。每天还都会去老宅看一看,转一转,让老宅透透空气,见一见阳光。她为人的原则也没有忘记。近年来,她常被人拉去坐有欺骗性质的“电椅子”,无论儿女怎么劝,她那已被雾蒙住的脑子已听不进劝。坐过之后,她总会买些推销的物品。因为在她的观念里:“不付钱也不买点他们的东西,是在侵占他们的利益。”

看着姐姐一天比一天迷糊,亲人们的泪水默默流淌。仅剩的一丝欣喜是姐姐还能认识自己的家与老宅,还能坚守不可亏待别人,更不可“靠老窝”的人生信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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